中观四百颂广释·明破乐执方便品

第五十二课


五(明无有真实乐的其他理由)分二:一、不能以现见有初起小苦灭除其余大苦而成立乐有自相;二、异生没有毕竟障苦之乐。

一、不能以现见有初起小苦灭除其余大苦而成立乐有自相:

问曰:譬如,将重担从一肩换至另一肩,彼挑担者即能于此中生起安乐想。倘若是中没有安乐的生起,则不会如此交来换去了。以是之故,即能推知有安乐的存在。

答曰:

初起灭已生,苦起亦何乐
故思能仁说,生灭皆是苦。
By beginning it stops the produced — How can pain that begins be pleasure? It seems the Subduer therefore said Both birth and cessation are suffering.

【词汇释难】

初起:刚生起的,指最初生起的小苦。

已生:以前已经生起的,指早已生起的大苦。

能仁:意指寂静。谓守护身、语、意业,远离不善烦恼,趋于寂静。也可解释为有能力与仁义的智者。

《梵网经》述记上曰:“释迦牟尼,大唐翻云能寂,旧翻亦云能满,亦云能仁。”《魏书·释老志》云:“所谓佛者,本号‘释迦文’ 者,译言‘能仁’,谓德充道备,堪济万物也。”

【释文】贪求安乐而过度依止其令人心生厌离的欲境时,就会让人生起极大的痛苦。欲灭除这种痛苦的爱染会令人开始去享受能滋生安乐的对境。这种享受最终也给此享受者带来了巨大的痛苦之故,这就足以证明,其实在始初开始的时候小苦就得以发起。初起的小苦便成了灭除已生粗大者的因,也就是说小苦在最初发起的时候便开始灭除已生先前的痛苦。

“生起”者,即表明增长之义。因此其语义是说:“小苦的生起得以摧毁了粗大的痛苦。”

表明生灭二者悉皆无有任何安乐故以颂曰:“苦起亦何乐?”痛苦的发起亦是没有任何安乐可言的。“亦”字表明痛苦磨灭时亦有何安乐可言呢?因为仅仅只是痛苦在生、在灭而已。这两个阶段都绝对不会有任何自相的安乐可得。分别有其安乐者完全是由颠倒邪量所致。以此即可说明了挑担的譬喻。

如此以正智推究,便得不到些许的安乐。正因为如此,当思惟能仁世尊曾教谏曰:“迦旃延子!生时亦唯是苦生,灭时亦唯是苦灭。”

即说偈曰:

愚将初生苦,妄自许为乐,

斯法若是乐,彼终不至苦。

如彼,藤索捆缚喻。

<藤索捆缚喻>

譬如,被藤索捆缚的人再遭受风雨烈日的摧残。如喻所比,凡愚也是为了回避已生不堪忍受的痛苦,而发起其余新生的痛苦来灭除已生先前的痛苦。

【释义】在痛苦逼迫之中,世人有许多转移或分散苦受的方法,而麻木迷茫中,人们也往往执著这类将左肩之苦转到右肩的痛苦转移为安乐。挑重担者左肩负担稍久,苦受增大时,即换至右肩,这个过程其实是以右肩新生起的苦,暂时去除了左肩已生起的大苦,让左肩不断增长的痛苦,转移到右肩去增长。可是世人不能了知,反而觉得此中有安乐,挑夫们挑着重担长途跋涉时,左右肩换来换去,一直不休息,也会觉得安乐不断,而高高兴兴地唱歌。以新生起的小苦代替原先的大苦,而且新起的小苦,随即便会增长为大苦,这个过程都是在痛苦中转圈,而世人执为安乐,显然是极为颠倒的。如果加以分析,世人的种种行为,如换一种新工作、换一所新住房、换一辆新轿车、换一个新国籍、男女换新的对象等等,无非也是以新苦代替旧苦,以期麻醉或欺骗自己,让自己得到一种虚幻的安乐感受而已。作者见此痛苦相续不断的世间,不由得思维起世尊在《迦旃衍那教授经》说过:“迦旃衍那子,生亦唯是苦,灭亦唯是苦。”若能了悟世尊所教,彻见轮回的苦谛本质,诸人岂会再执有安乐呢?因此我们应当致力思维轮回苦患,断除一切执苦为乐的颠倒,生起如避火坑般的出离心。

《杂阿含经》云:

[尔时,阿难语阐陀言:“我亲从佛闻,教摩诃迦旃延言:‘世人颠倒依于二边,若有、若无;世人取诸境界,心便计著。’迦旃延!若不受、不取、不住、不计于我,此苦生时生、灭时灭。迦旃延!于此不疑、不惑,不由于他而能自知,是名正见,如来所说。所以者何?迦旃延!如实正观世间集者,则不生世间无见;如实正观世间灭,则不生世间有见。迦旃延!如来离于二边,说于中道[1],所谓此有故彼有,此生故彼生,谓缘无明有行,乃至生、老、病、死、忧、悲、恼苦集;所谓此无故彼无,此灭故彼灭,谓无明灭则行灭,乃至生、老、病、死、忧、悲、恼苦灭。”]

<挑山工>

在泰山上,随处都可以碰到挑山工。他们肩上架一根光溜溜的扁担,两端翘起处,垂下几根绳子,拴挂着沉甸甸的物品。登山时,他们的一条胳膊搭在扁担上,另一条胳膊垂着,伴随登踏的步子有节奏地一甩一甩,以保持身体平衡。他们的路线是折尺形的先从台阶的一端起步,斜行向上,登上七八级台阶,就到了台的另一端,便转过身子,反方向斜行,到一端再转回来,一曲一折向上登。每次转身,扁担都要换一次肩。这样才能不使垂挂在扁担前头的东西碰在台阶的边沿上,也为了省力。担了重物,照一般登山那样直上直下,膝头是受不住的。但路线曲折,就使路程加长。挑山工登一次山,大约多于游人们路程的一倍!

你来游山,一路上观赏着山道两旁的奇峰怪石、巉岩[2]绝壁、参天古木、飞烟流泉,心情喜悦,步子兴冲冲。可是当你走过这些肩挑重物的挑山工的身旁时,你会禁不住用一种同情的目光,注视他们一眼。你会因为自己身无负载而倍觉轻松,反过来,又为他们感到吃力和劳苦,心中生出一种负疚似的情感而他们呢?默默的,不动声色,也不同游人搭话除非向你问问时间。一步步慢吞吞走自己的路。任你怎样嬉叫闹喊,也不会惊动他们。他们却总用一种缓慢又平均的速度向上登,很少停歇,脚底板在石阶上发出坚实有力的嚓嚓声。在他们走过之处,常常会留下零零落落的汗水的滴痕。

奇怪的是,挑山工的速度并不比你慢。你从他们身边轻快地超越过去,自以为把他们甩在后边很远。可是,你在什么地方饱览四处雄美的山色,或在道边诵读与抄录凿刻在石壁上的爬满青苔的古人的题句,或在喧闹的溪流边洗脸濯足,他们就会在你身边慢吞吞、不声不响地走过去,悄悄地超过了你。等你发现他走在你的前头时,会吃一惊,茫然不解,以为他们是像仙人那样腾云驾雾赶上来的。

有一次,我同几个画友去泰山写生,就遇到过这种情况。我们在山下的斗母宫[3]前买登山用的青竹杖时,遇到一个挑山工。矮个子,脸儿黑生生,眉毛很浓,大约四十来岁;敞开的白土布褂子[4]中间露出鲜红的背心。他扁担一头拴着几张黄木木凳子,另一头捆着五六个青皮西瓜。我们很快就越过他去。可是到了回马岭[5]那条陡直的山道前,我们累了,舒开身子,躺在一块平平的被山风吹得干干净净的大石头上歇歇脚,这当儿,竟发现那挑山工就坐在对面的草茵上抽着烟。随后,我们差不多同时起程,很快就把他甩在身后,直到看不见。但当我们爬上半山的五松亭时,却见他正在那株姿态奇特的古松下整理他的挑儿。褂子脱掉,现出黑黝黝、健美的肌肉和红背心。我颇感惊异。走过去假装问道,让支烟,跟着便没话找话,和他攀谈起来。这山民倒不拘束,挺爱说话。他告诉我,他家住在山脚下,天天挑货上山。一年四季,一天一个来回。他干了近二十年。然后他说:“你看俺个子小吗?干挑山工的,长年给扁担压得长不高,都是矮粗。像您这样的高个儿干不了这种活儿。走起来,晃晃悠悠哪!” 他逗趣似的一抬浓眉,咧开嘴笑了,露出皓白的牙齿。山民们喝泉水,牙齿都很白。

这么一来,谈话更随便些,我便把心中那个不解之谜说出来:“我看你们走得很慢,怎么反而常常跑到我们前边来了呢?你们有什么近道儿吗?”

他听了,黑生生的脸上显出一丝得意之色。他吸一口烟,吐出来,好像做了一点思考,才说:“俺们哪里有近道,还不和你们是一条道?你们走得快,可你们在路上东看西看,玩玩闹闹,总停下来呗!俺们跟你们不一样。不能像你们在路上那么随便,高兴怎么就怎么。一步踩不实不行,停停住住更不行。那样,两天也到不了山顶。就得一个劲儿总往前走。别看俺们慢,走长了就跑到你们前边去了。瞧,是不是这个理儿?”

我笑吟吟、心悦诚服的点着头。我感到这山民的几句话里,似乎包蕴着一种意味深长的哲理,一种切实而朴素的思想。我来不及细细嚼味,做些引申,他就担起挑儿起程了。在前边的山道上,在我流连山色之时,他还是悄悄超过了我,提前到达山顶。我在极顶的小卖部门前碰见他,他正在那里交货。我们的目光相遇时,他略表相识地点头一笑,好像在对我说:“瞧,俺可又跑到你前头来了!”

我自泰山返回家后,就画了一幅画,在陡直而似乎没有尽头的山道上,一个穿红背心的挑山工给肩头的重物压弯了腰,却一步步、不声不响、坚韧地向上登攀。多年来,这幅画一直挂在我书桌前,不肯换掉,因为我需要它。

《增壹阿含经·四意断品》云:

[闻如是:一时,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。

尔时,王波斯匿即敕臣佐,严宝羽之车,欲出舍卫城观地讲堂。当于尔时,波斯匿王母命过,年极衰老,垂向百岁,王甚尊敬,念未曾离目。

是时,波斯匿王边有大臣,名不奢蜜,高才盖世,世人尊重。时,大臣便作是念:“此波斯匿王母年向百岁,今日命终;设当闻者,王甚愁忧,不能饮食而得重病。我今当设方便,使王不愁忧,亦使不病。”

是时,大臣即严驾五百白象,亦严驾五百匹马,复严驾五百步兵,复严驾五百妓女[6],复严驾五百老母,复严驾五百婆罗门,复有五百沙门,复严驾五百衣裳,复严驾五百珍宝,与亡者作好大棺,彩画极令使妙,悬缯幡盖,作倡妓乐,不可称计,出舍卫城。

是时,波斯匿王还来入城。是时,王波斯匿有少事。是时,王遥见亡者,问左右曰:“此是何人,供养乃至于斯?”

时,不奢蜜曰:“此舍卫城中有长者母无常,是彼之具。”

时,王复告曰:“此诸象马车乘复用为?”

大臣报曰:“此五百老母者,用奉上阎罗王[7],持用赎命[8]。”

时,王便笑而作是说:“此是愚人之法!命也难保,有何可克?如有人堕摩竭[9]鱼口,欲求出者,实复难得;此亦如是,堕阎罗王边,欲求出,实难可得。”

“此五百妓女亦用赎命。”

王报曰:“此亦难得。”

时,大臣曰:“若此妓女不可得者,当用余者赎之。”

王曰:“此亦难得。”

大臣曰:“若此不可得者,当用五百珍宝赎之。”

王报曰:“此亦难得。”

大臣曰:“此不可得者,用五百衣裳赎之。”

王曰:“此亦难得。”

臣曰:“若此衣裳不可得者,当用此五百梵志咒术,咒术取之。”

王曰:“此亦难得。”

大臣曰:“若此五百梵志不可得者,复当持此沙门高才说法,持用赎之。”

王曰:“此不可得。”

大臣曰:“若说法不可得者,当集兵众,共大战斗而取之。”

时,波斯匿王大笑而曰:“此是愚人之法,以堕摩竭鱼口,终不得出。”

时,王曰:“汝当知之:颇[10]有生而不死乎?”

时,大臣曰:“此实不可得也。”

时,大王报曰:“实不可得。诸佛亦作是说,夫生有死,命亦难得。”

是时,不奢蜜跪白王曰:“是故,大王,甚莫愁忧,一切众生皆归于死。”

时,王问曰:“我何故愁忧?”

时,臣白王:“王当知之:大王母者,今日已死!”

是故,波斯匿王闻此语已,八九叹息而语大臣曰:“善哉!如汝所言,乃能知善权方便。”

是时,王波斯匿还入城,办种种香华,供养亡母;供养亡母已,便还驾乘至世尊所;到已,头面礼足,在一面坐。

是时,世尊问曰:“大王!何故尘土坌身?”

王白世尊:“天母命终,向送至城外,今来诣世尊所,问其所由。然天母在时,持戒精进,恒修善法;年向百岁,今日已命终,故来至世尊所耳!若当我持象赎命可得者,亦当用象赎之;若当马赎命可得者,当用马赎之;若当车乘赎命可得者,便当用车乘赎之;若当金银珍宝赎命可得者,当用金银珍宝赎之;若当以奴婢、仆从、城廓、国界,赎命可得者,当以城廓、国界赎之;若以加尸国界人民赎命可得者,当以加尸人民赎之。莫令我天母命终!”

世尊告曰:“是故,大王!甚莫愁忧,一切众生皆归于死。一切变易之法,欲令不变易者,终不有此事。大王当知:人身之法犹如雪揣[11],要当归坏;亦如土坏,同亦归坏,不可久保;亦如野马幻化,虚伪不真;亦如空拳,以诳小儿。是故,大王!莫怀愁忧,恃怙此身。大王当知:有此四大恐怖,来至此身,不可障护,亦不可以言语、咒术、药草、符书,所可除去。

云何为四?一者、名为老,坏败少壮,使无颜色;二者、名为病尽,坏败无病;三者、名为死尽,坏败命根;四者、有常之物归于无常。是谓,大王,有此四法不可障护,非力所能伏也。大王当知:犹如四方有四大山,从四方来,使压众生,非力所却。是故,大王!非牢固物,不可恃怙。是故,大王!当以法治化,莫以非法。王亦不久,当至生死之海。王亦当知:诸以法治化者,身坏命终,生善处天上;若复以非法治化者,身坏命终,生地狱中。是故,大王!当以法治化,莫以非法。如是,大王!当作是学!”

尔时,波斯匿王白世尊曰:“此法名何等?当云何奉行?”

世尊告曰:“此法名为除愁忧之刺。”

王白佛言:“实尔,世尊。所以然者?我闻此法已,所有愁忧之刺,今日已除。然,世尊,国界事猥[12],欲还所在。”

世尊告曰:“宜知是时。”波斯匿王即从座起,头面礼足,便退而去。

尔时,波斯匿王闻佛所说,欢喜奉行。]


[1]《回诤论》云:

孰说空缘起,中道中一味,

我归命礼彼,无上大智慧。

[2] 巉岩:拼音chán yán,一种陡而隆起的岩石,如悬崖或崖、孤立突出的岩石。

[3] 斗母宫:是泰山景区中最为幽静的所在。斗母宫古名“龙泉观”,它临溪而建,分为北、中、南3院,山门面西。钟鼓二楼直接建于宫门两旁并与山门连在一起,来到斗母宫,北看天门依然高挂,遥遥不可及;南望来路,一些低峰矮山却尽在脚下了。

[4] 褂子:拼音guà zi,上衣。”

[5] 回马岭:位于泰山登山中路的中段,壶天阁之上,中天门之下,海拔800米,现有石坊一座,额刻“回马岭”三字。

[6] 妓女:拼音jì nǚ,古代以歌舞为业的女子。

[7] 阎罗王:拼音yán luó wáng ,地狱中的鬼王。

[8] 赎命:拼音shú mìng,缴纳钱财、物品以求换取性命或免除罪刑。

[9] 摩竭:拼音mó jié,亦作“摩伽罗”。梵语makara的译音。大鱼;鲸鱼。

[10] 颇:拼音pō,释义:可。表疑问的语气。《洛阳伽蓝记·菩提寺品》云:“上古以来,颇有此事否?”

[11] 揣:拼音tuán,古同“团”,聚集的样子。

[12]  猥:拼音wěi,众,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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